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:2022-04-20 20:5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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热心网友 时间:2023-05-26 05:35
榴莲的气味 榴莲的气味最是无敌,老远你就可以闻到,不,是感受到。成熟榴莲因过分甜腻而发散的呛人恶臭,像堕落又招摇的女人,让人避之不及,既厌恶又满是*。她们成群结队,混杂着既低劣又高贵,既热烈又冷漠,既*放荡又清纯无辜,总之是极其复杂多义的感觉,那感觉波涛汹涌,势如破竹,卷地而来。 一个人很难在青春期时接受这种蕴涵着*味道的成熟,就像正襟危坐的道学先生难以接受人尽可夫的*一样。二十多年前,我第一次闻到榴莲的气息,就像第一次闻到令人难忍的狐臭。看着那些精瘦的广东人站在路边大口吞食榴莲肉,满嘴稀里糊涂的样子,立即想到的是“追腥逐臭”四个字。暗叹,真有人喜欢如此恶臭难闻的气味。 世上的各种水果,果实的大小、颜色的深浅多是相似的,苹果、橘子、梨、桃等等几乎就像机器统一模式制作出来的。惟有榴莲特殊,大小不一,样子也非常暧昧,外观粗笨木讷歪扭不说,坚硬的皮上还浑身是刺。第一次见到它们被堆在一边,不禁联想,如此沉重如顽石、尖利如哭丧棒的家伙,若从树上掉下砸在人的头上,人肯定是一命呜呼。后来,在电影《榴莲飘飘》中果然就看到,一个街头小混混被人以榴莲击头而倒地昏厥的情节,只是砸得不重竟没有死。 榴莲的内部构造也是十分奇特,用刀破开一道缝隙,再撬开厚壳,犹如打开一套果实的单元。通常会有几个“房间”,每个房间会躺着一个或连体或分开的*的肉身,每一小块肉身内会有一枚酒红色的核,那核似圆不圆、似扁不扁,绝不规则,只有根部与果肉相接,其余部分与果肉贴着但绝不粘连。和吃芒果不同,吃到榴莲的核时,核与肉即可分离,绝不像芒果黏黏糊糊、藕断丝连。那横躺着的果肉,像躬身而卧的人体,熟过头的会呈现接近腐烂的黑,而将熟未熟的则光滑如处子的肌肤。一只榴莲少的要有三“房”,多的可有四五“房”。这个构造特别具有“性”味,让人产生“一妻四妾”之类的意想。榴莲的贵在于买它的肉还要连它的“房间”一起买下,而那“房间”往往是要大于和重于果肉的。 榴莲的气味在它未被破开时已是按捺不住,待其肉身毕露,那气味可以说澎湃无阻:甜香与苦臭如此的矛盾竟又如此的和谐。人们最易接受的气味通常是比较单纯的,味与味之间存在着极大的相似性。而榴莲的味道则有着极大的反差,刺激、呛人,很多人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反差、呛人而厌恶,进而觉得那肉也是恶俗的,让人想到不洁的秽物。 我在少年时,闻到外国人身上浓郁刺鼻的香水味道,总觉得不可思议地难闻。当我初次闻到榴莲的气味时便想到了外国人身上的香水味。美国有个*犯在为自己辩护时,曾振振有辞指责被辱女子身上的香水味太有刺激性,以致使自己失控而犯罪。据说,*真的以此为由从轻发落了那*犯。我想,那被辱女子身上大概就是那种有些呛人的像榴莲一样的香水气味。 气味有时比颜色和形象更具刺激的力量,这在动物身上特征尤其明显,榴莲的气味确实让人想到性。 将榴莲的气味作为一种性的隐喻,《榴莲飘飘》堪称经典。 《榴莲飘飘》是陈果继“三部曲”后执导的“妓女三部曲”的第一部,榴莲自然是贯穿整部电影的重要象征。阿燕拿着双程证从东北牡丹江来到掘金,在旺角操起皮肉生意,穿梭在公寓陋室、大酒店与茶餐厅之间,期望在最短时间赚最多的钱。在天天必经的小巷,阿燕认识了*来港的小芬,一段寻常的友谊连接到阿燕重回故乡后的生活。榴莲在片中的几次出现,看似漫不经心却颇耐人咀嚼:外籍劳工把榴莲当做砸小混混的武器;小芬一家在贫苦的劳作*吃一只新奇而陌生的榴莲;回到东北后的阿燕接到了小芬寄来的榴莲的问候。榴莲被当做暗器砸来,构成影片最初的戏剧冲突。生活在底层的阿燕和小芬偶然相识,也认识了新鲜又刺激的榴莲。三个月匆匆过去,阿燕就要离开,最后一天她接了38个客人。影片不动声色地表现阿燕心与身的极度疲惫:她躺着,像死鱼一样把双脚支在墙上。看到这里,我感觉到那榴莲的气味正悄悄涌入,迅速弥漫开来。 陈果以极为写实的方式铺陈社会底层人物的故事,不动声色地通过细微的情节表现人物复杂而细腻的感受。影片中对榴莲的无声解析令人欷不已:其中有近五分钟的长镜头描述小芬一家人剥榴莲的全过程,底层小家庭漂泊中的卑微温情令人难忘。当阿燕在寒冷的东北接到小芬寄来的榴莲时,她把榴莲带给亲人和同学品尝,好不容易把榴莲打开了,却无人愿与她分享,阿燕只能一人默默吞咽这热带的特殊滋味,那是阿燕心灵与肉体都无法抗拒与忘却的人生啊! 在2002年的国际电影节上,我曾就榴莲的特殊寓意当面询问陈果。他说,起初并没有想到太多,感觉合适,刚好用上了。他说这部电影的产生是在拍摄《细路祥》时,看着旺角来来往往的*和妓女,让他有了想法。 其实,关于榴莲在影片中的寓意是不必刻意追寻的,即使是陈果也难以十分清晰地说明所具有的丰富内涵。何况影片一经完成,便成了公众的产物,每个人都可以从中解读出自己意想中的榴莲。 榴莲的气味似乎正符合了人性深处对“非”与“邪”的渴望,既是审美的更是审丑的。 几乎所有爱吃榴莲的人都经过一个从拒绝到接受乃至上瘾的过程。我有一位女同事,初到广东时,有人拿榴莲请她尝,尚未进嘴,她便恶心欲呕,每经过榴莲摊时都要掩鼻而行。不过三年,她已是一个榴莲的瘾君子,几天不吃就想得难受,即使不买,有时经过水果店也忍不住要进去,在榴莲柜台前流连,沉醉于那曾让她恶心欲呕的榴莲气味。在南方居住了十多年后,我才尝试着吃榴莲。犹如少女初夜,经过短暂的不适之后,很快就入了佳境,且欲罢不能。咬一口嫩黄的榴莲肉,温热的甜腻从唇齿间迅速滑入,每一根味觉神经都充满了热带的*与深情。 榴莲与*有些相似,都是起初排斥而后成瘾。由于气味特殊,吃榴莲已是一门学问,专有“怎样吃榴莲”类的书出版。据说,要让初吃者渐入佳境,开始应选择七八成熟的榴莲,吃起来臭味不重,初吃者较易接受。像很多热带佳果一样,榴莲自身也具有对立的功效,果肉内含火气,稍吃过量,会流鼻血,但其壳煎淡盐水服用,又可降火解滞。以榴莲皮内肉煮鸡汤,据称是女性滋补的上品,还能去胃寒。 在各种时令鲜果中,从大路货的苹果、菠萝、香蕉、梨、桃,到较少见的山竹、火龙果,其气味的共同点几乎是一致的:清香。令人想到青春,想到年轻的纯洁和甜美,是从现在朝向以往的回味。惟有榴莲的气味令人想到的是人到中年,是当下对过去的遗忘。它早已过了青葱岁月,不是纯真年代的少男少女,不是青年的*与矫健,也不是壮年的沉稳与醇厚,是人到中年—女人的人到中年,是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,有浓得化不开的风情,有些不再上进、破罐子破摔的无奈,有点堕落,也不算太堕落,至少与无耻无关;有点肉感、放浪,有点*,但不让人恶心反胃,正好处在一个临界线上,再过一点就让人不屑了;是饱经沧桑的通透、旷达。总之是一种难以说得明晰的,一个季节对另一个季节缓慢的、持久而沉迷的渗透。